
我的真實
是我的不真實的夢
我的不真實
就都在這裡了
~席慕蓉‧「自白書」
忘了是怎麼開始讀席慕蓉的詩集的,只記得那時瘋了似的見一本買一本,從迷詩、迷書,漸漸到了迷「人」的地步。我不知道這樣的迷戀是不是讓我多了點文學味,或者就能分析起每句引射了什麼、運用了什麼樣的筆法之類的,只知道,在我那荒涼極了、憂鬱極了的內心裡,它替我道出了許多隱藏的心事。於是我似乎也藉著這「儀式」,不斷不斷將喜愛的詩句重覆誦讀,而溫和地癒療了那些說不出口的傷。
因為這樣微小的熱情,還匹夫之勇地在學校的BBS詩詞版和一堆人砌磋起了詩,甚至還自以為厲害地玩起了詩。當時的心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從在工作上遇到了不少挫折後的現在往回看,還真有點不自量力。大家那時到底也都中了什麼毒了呢?怎會覺得那樣的我是優秀的?當週期性的自卑情緒繞回腦子裡時,我總是這樣自問。
可是我知道,喜歡一種東西就直接熱烈地表現出來,並不是件羞愧的事。而且因此認識了很多不錯的各科系的朋友,是那時努力想把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的我,意想不到的收穫。
大學四年住宿生活裡,整理收拾過無數次行囊,多餘的、不需要的東西就打包郵寄回家,卻總是沒有捨下過席慕蓉的《時光九篇》和《邊緣光影》,我把它們當成了我的心藥,每次左胸口傳來陣陣疼痛感時,就重複翻看書裡的句子,唸著記誦著,提醒自己按時服食。因為太習慣將感受轉輸成文字,字裡行間透露了太多不願被人視破的哀傷,我開始無數次地朗誦著「鷹」裡那句「執筆有時只是一種清涼的欲望/無關悔恨/更無關悲傷」,企圖藉著這樣的句子加一張面具在我的文字上矇騙別人。可是,到底有用嗎?
一生倒有半生 總是在
清理一張桌子
總以為 只要窗明几淨
生命就可以重新開始
其實我了解,像是幾年前有人對我說的,我的眼神太容易洩露慌張了。怎麼也沒辦法,像我這樣的人,不但藏不住悲傷沮喪,連努力試著用冷漠來疏離人群,裝著不在乎來表現灑脫,還是假不來,輕易就會被識破。然後我知道,原來周遭很多人都是這個樣子,內心埋著太多害怕,只是覆蓋其上的面具千百樣,強顏歡笑是一種,高傲自恃是一種,客氣禮貌是一種,也許,搞不好連書寫都是。所以我更加地憂傷起來,捧起詩集繼續蹲在角落裡讀:「所有的悲傷/其實是不斷重複前來的/所有的寂寞/也是」。
這些年,不知是喜新厭舊起來了,還是害怕席慕蓉那太過淺白坦率的詩句再也負荷不了我逐漸積累起的龐大憂傷,遂把那幾本收在書架的角度,久久沒再拿出來翻閱,書頁一圈圈氾著淡淡暈黃。
但我還是常常想起,那夾在書頁裡的那些曾經發生的從沒遺忘的記憶。今天突然極度渴望找一帖治心病的藥,我又急急翻開了《邊緣光影》唸了起來:
試煉
差別應該還是存在的吧 不然
為什麼總有人能從真相邊緣飛掠而過毫髮無傷
卻也總有人 從此沉淪
可惜的是 我們從來無法預先測試
你的和我的靈魂的品質
只好任由事件發生再逐步開展
只好在多年之後 任由
那些不相干的旁觀者前來匆匆翻閱
或者驚嘆或者扼腕:
--看哪!
誰到最後終於全身而退
而誰 誰又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是
美而易碎